楚天舒的手指動了動, 默默地握緊了自己的右手。她和謝鯤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 沒有上前阻止和救治樊梨花。等兩個人慢慢起身, 走到樊梨花身邊時，樊梨花已經沒了氣息。她下手極狠, 毫不猶豫, 長劍幾乎將半邊脖子都切開了, 整個人泡在血泊之中，死得也很是幹脆。

樊洪父子三人全都楞住了, 樊夫人大叫一聲暈倒在椅子上, 楊藩痛苦地大喊了一聲想要上前, 卻被謝鯤伸手推開。

“師妹臨死前, 將後事交給了我們兩個。”謝鯤語氣冷淡，看著眼前諸人的眼神中滿是鄙棄, “樊關主, 樊夫人，師妹已經將性命還給你們, 此後一切與你們再無關系。”

楚天舒已經默默地從樊梨花身上翻出了黎山老母給她的一眾法寶收起來，讓人準備棺材，給樊梨花收斂。對這個突然變得與書中截然不同的新的樊梨花，她一點兒也不討厭了。她甚至能夠理解樊梨花自刎的決定, 就像是哪咤割肉剔骨一樣, 樊梨花這麽做只是想要切斷自己和樊洪一家的聯系，得到自由和新生——是的，楚天舒確信, 樊梨花和哪咤一樣，都能夠重新活過來。

否則，這個世界現在就應該結束了。女主角都死了，劇情根本沒有辦法推進了，世界還不崩潰嗎？

讓人將樊梨花的屍身裝在棺材裏，他們就準備帶著棺材離開。樊洪想要攔阻，楚天舒抓著謝鯤的衣袖，奶聲奶氣地說：“打他。”謝鯤毫不猶豫就一腳把樊洪踹得飛了出去。

哪怕到了現在，樊家父子三人也沒有露出什麽悲傷，更多的倒是惱怒。尤其是樊洪，見女兒寧願一死也要擺脫自己的控制，不但沒有檢討自己的過失，反而更加生氣了。這樣的父親，不需要楚天舒開口，謝鯤都不想放過他。

只是考慮到樊梨花這邊也許有什麽計劃，謝鯤才按捺下了自己的殺意，一腳踹飛了樊洪，從袖中取出了黎山老母平時給他們隨時帶在身邊的線香點燃：“師父，梨花師妹被家人逼迫自刎而亡了。”

過了一會兒，空中才傳來一聲嘆息：“帶她回山吧。”隔著千百裏的距離，看不見黎山老母，不知道此刻她是什麽表情。樊梨花的自刎是否在她預料之中？若是這樣，楚天舒他們的一舉一動恐怕也會被人了若指掌。楚天舒覺得，應該沒有這可怕吧……但是，必須要做最壞的打算。

謝鯤剛抱起楚天舒，一陣風就在房間中卷過。等他們睜開眼睛時，已經和樊梨花的棺材一起落在了黎山老母所居的大殿之外了。

黎山老母穿著大紅八卦法衣，戴著紫金雲霞冠，站在大殿前的漢白玉臺階上，低頭看著棺材中面色如紙的樊梨花，面色平靜無波。楚天舒仔細地觀察著她的表情，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

“癡兒，何苦如此！”黎山老母大袖一卷，樊梨花的棺材就消失不見了。她看了謝鯤和楚天舒一眼，淡淡地說，“天命不可違。這是我最後一次提醒你們兩個。”說完，黎山老母就轉身進了大殿。

謝鯤和楚天舒在根本不敢在山上公開討論交流想法，只能尋了隱蔽的地方用文字溝通。兩個人都覺得，樊梨花應該不會真的死掉。既然黎山老母多次強調天命不可違背，那麽樊梨花這個女主角就更不會死了。

果然，不過三日，黎山老母就把他們兩個叫到大殿上，而她身邊站立的赫然正是已經死去的樊梨花！樊梨花神情溫順，聽著黎山老母的吩咐。黎山老母對她說，她和大唐白袍小將薛丁山有夙世因緣，讓她到了寒江關就投降大唐，嫁給薛丁山，幫助他征服西域諸國。

樊梨花行禮答應。然後黎山老母賜給樊梨花一堆法寶，樊梨花感謝師父，向師兄師妹道別後，下山而去。

看著謝鯤和楚天舒詫異的表情，黎山老母輕輕一笑：“明白了嗎？”

楚天舒皺著眉頭問：“這便是天命嗎？”樊梨花死而覆生，然而那個用性命反抗命運的樊梨花卻是真的死了。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只是晚了幾天而已。

黎山老母沒有回答，只是從袖中拋出兩個法寶，飄到了楚天舒面前：“你二人資質絕佳，有此良機入世歷劫，切不可自誤。這兩個法寶給你使用，你們兩人也不適合在山上多留，便也就此下山去吧。”

楚天舒眼前漂浮的是一把一人長的大剪刀和一串珠子。

剪刀由兩條金色蛟龍組成，散發著金色光芒；珠子有二十四顆，穿成一串，每顆珠子都有五色毫光閃動——金蛟剪和定海珠！

就算是仿品，也能看出這兩件法寶力量不凡。楚天舒疑惑地看著黎山老母，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意思。黎山老母認為他們也是入世歷劫的人？那她的天命中，包不包括他們兩個？

既然有好處可拿，楚天舒也就收下了這兩件法寶，按照黎山老母教授的口訣將他們縮小，藏在了自己的空間裏。看在收了人家的法寶份上，兩人都懷著塑料師徒情對黎山老母行禮道謝，被黎山老母一陣風吹到了寒江關外。

簡直是善解人意！她怎麽知道自己現在最想來寒江關？

關上值守的士兵還認得他們兩個，直接就進去通稟，樊梨花再次出門相迎。

一看見樊梨花的眼神和笑容，楚天舒就知道，這還是那個被天命控制的樊梨花，而不是那個覺醒反抗意識的樊梨花。

她上前兩步，一只手握成拳頭，趁著沒人註意拍在了樊梨花背上。

手中的一張紙符就像是一滴水落在沙地上一樣，瞬間滲入了樊梨花體內。

這是樊梨花自刎時，突然出現在楚天舒手中的。當時樊梨花看著楚天舒笑了一笑，說著以後的事情拜托師兄師妹，楚天舒猜到，所謂以後的事情並不是樊梨花的後事，而是和這張符紙有關。

樊梨花身體一抖，就像是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刺到了敏感部位一樣。楚天舒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感覺到她的身體從僵硬慢慢放松下來。

“多謝小師妹。”樊梨花終於動了，她低下頭來，看著只到自己腰部的楚天舒微笑。

看見這雙眼睛中熟悉的火焰，楚天舒第一次對樊梨花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不用客氣。”

看來，樊梨花早有預料，並且提前已經做了應對。不愧是原書女主角，有勇有謀。

樊龍樊虎看見楚天舒兩人，臉上露出了憎惡和畏懼的神色，卻又不敢上前，只能看著樊梨花帶著他們兩個去了客院。

“我就猜到師兄和師妹不是他們一夥的。”等到房間裏只有他們三個時，樊梨花再次向楚天舒道謝。

“你說的‘一夥的’指的是什麽人？”楚天舒坐在椅子上，一雙小腿懸空，卻一本正經地詢問。

樊梨花坐在她的對面，根本沒有因為她是個小孩而有所懈怠：“當然是師父們……”

樊梨花下山時，是黎山老母告訴她，她和薛丁山註定是夫妻，於是她萌生了嫁給薛丁山的執念，不顧薛丁山已經有了兩個妻子，不顧薛丁山對她毫無感情甚至滿心厭惡，死死糾纏；在薛家滿門三百餘口被推上法場處斬時，樊梨花本來是想要將那暴君武則天和酷吏們一起全殺了，是黎山老母出現，將她帶上雲頭，告訴她這是天命不可違背，於是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人被斬首卻無能為力。

薛丁山射死白虎，薛仁貴因此而死，薛丁山的師父王敖老祖出現，告訴他這是天命。當初薛仁貴誤射薛丁山一箭，現在薛丁山也射了薛仁貴一箭，兩人扯平了。

刁月娥想要殺死mijian自己的矮子時，她的師父金花聖母出現，告訴她和秦漢註定是夫妻，讓她接受現實，嫁給自己根本不喜歡的mj犯，一起去為大唐效力。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我以為父母會愛護子女，卻親眼看見父親如此；我以為師父法力無邊，會為徒兒主持公道，卻又看見他們個個以‘天命’壓人……”樊梨花冷笑起來，“難道我們生而為人，就應當與那牽線木偶一般，在他們掌中被隨意擺布？嫁人，生子，生死，全都不由自主？那我們修習道法，比一般人強大，又有什麽意義？”

謝鯤靜靜地坐在楚天舒身邊，聽著樊梨花憤怒的話，突然問：“為什麽你會把東西交給阿楚？畢竟，她才五六歲。”

回到山上的時候，楚天舒就偷偷把樊梨花自刎前塞到她手中的東西拿出來，兩個人仔細研究，發現那竟是黎山老母賜給樊梨花的法寶之一□□雲符。輔助系統檢測到其中有精神力波動，楚天舒猜測是樊梨花留下的什麽烙印，但是不知道具體是什麽用途。結合當時樊梨花的話，兩人都覺得可能是樊梨花的某種後手。

所以看見黎山老母不知道用什麽手段重新弄出來一個溫馴版樊梨花的時候，楚天舒就在想辦法找機會去接近樊梨花，沒想到不等她找理由，黎山老母就主動把他們兩個送到了寒江關。

在空間中放著時毫無反應的雲符，在楚天舒把它拿出空間後，隨著樊梨花的接近越來越燙，仿佛在提醒楚天舒什麽。楚天舒嘗試著把雲符按到樊梨花身上，樊梨花就再次覺醒了。

謝鯤也猜出來樊梨花是將自己的某種精神印記或者記憶剝離，存在了雲符之中。只要使用雲符，就能以此為鑰匙，打開黎山老母或者天命的某種封鎖。只是，明明他是大師兄，為什麽樊梨花卻選擇了身體是幼童的楚天舒來幫她？

樊梨花笑著看了看謝鯤。這位大師兄的眼睛，只有在看著小師妹的時候才有溫度，而小師妹卻不同。

小師妹看著自己時固然有厭惡，卻也有某種憤怒和不甘——這令樊梨花羞愧，但也讓她覺得，這個原本不該存在的小師妹，應該是不讚同她懵懂時的舉動，應該會在她需要的時候幫上一把。

這只是一種直覺，但是對於修道者來說，直覺已經足夠。

至於原本應該最親近的母親，她根本不抱希望。

“那麽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謝鯤勾唇，微帶譏諷，“還要再死一次麽？”

阿楚覺得她剛烈勇敢，他卻不這麽覺得。如果有人對不起他，那麽死的那個絕對不是他！什麽割肉剔骨，什麽還命，當初他們生下兒女的時候，又不曾征求兒女的意見！憑什麽生出來後，兒女們就應該逆來順受，用自己所有來服從他們？

樊梨花輕輕呵了一聲：“已經死了一次，我再不欠他們什麽了。”

“那你還要嫁給那個薛丁山嗎？”楚天舒跟著問。

樊梨花的臉色黑了下來：“我又不是當初瞎眼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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